五月十四日上午八点廿五分,过了邵武,从北京南下厦门的列车,进入了武夷山区。
隔着密封的玻璃窗,窗外,绿油油的山峦寂静得好像什么也不存在。三两只鸟儿无声地掠过黛色的天空。
出神地望着远方,沉迷和向往那一份宁静。在喧嚣的城市中呆久了,生命的河流变得那么枯涩,根本看不见生命激起的浪花,只能听到某种低哑的呜咽和水泡破裂时轻微的叹息,几乎感受不到生命的激情。
昨夜,在微晃着的卧铺一宵好睡。整天徜徉在宁静中,直到那名叫陈晓雨的小伙子的出现才打破了那份宁静。这籍贯泉州就读初三的小伙子从昨天就开始留意我们之间的闽南语交谈,今早才壮着胆子”同乡相认”。异地遇同乡,倍感亲切,话匣子一打开就恰似”不尽长江滚滚流”。
这年方十七的小伙子不但健谈而且还会唱。他在车厢内用雄浑的男低音唱那首<姑娘追>:
你的黑眼睛迷住了我的心
你的白牙齿勾走了我的魂
你的美貌点燃了爱情的火
而你冷得就像冬天的冰
然后,他又尖着着嗓子唱<到底是为什么>:
我到了河边去提水
却忘了把桶带
锅里已经倒上水
又忘了点木柴
歌儿已经跳到嘴边上
却忘记了唱什么
啊呀呀,你说说,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的歌声引来了一阵阵掌声,为这车厢带来了春的气息。
这单身匹马回乡办理身份证的小伙子唱罢,就眉飞色舞地谈起了他在大草原上度过的童年。他自豪地转述他爷爷的话说:”我们是草原的孩子。我们的心就是草原的泥土做的,所以草原上的一切都是随着我们的心跳动的。当有一匹马从草原上跑过,也就是从我们的心上跑过。我们的心永远随着那一群群在草原上的马儿奔驰。”
他谈起他的爷爷和奶奶。他们虽然老了,但身子还是挺灵活的。他们很少停止在草原上奔驰,也很少下过马背,他看着他们一蹬一跃翻上马背,总有点担心,怕他们承受不了那种生命的奔驰,但那片草原上的人很少有年老的想法,直到有一天,再也上不了马背,他们才会承认自己的衰老。
窗外突地一暗,玻璃窗映上了我们的身影。列车驶入了隧道。然而我的心却亮堂堂的。骤然,我心底想起了杂沓的马蹄声,像黎明前骤然而至的暴雨,猛然间掠过。那暴雨般的马蹄声像千支鼓槌敲打着我的心鼓。
车内陡然一亮,列车钻出了隧道。天地间充满了金色的阳光,绿色的山峦,绿色的河水,还有我心中那波动着的绿色草原,一浪接一浪地涌向远方。
在这长达三十一个半小时的旅途中,有机缘结识那样一位小伙子,何其幸运。自己虽已年过半百,但仍听得懂这些儿孙辈“独特”的语言,毫无隔阂地“深入”他们的内心世界,不被这些儿孙辈视为老气横秋,不可理喻的老怪物,这正是促使我像那小伙子的爷爷奶奶一样继续骑在马背上奔驰的动力。
江南风光秀丽,一点都不夸张。窗外,碧水依山。像个大画家随手挥就的画作。然而,画作内的任意一座山,任意一片水,都无不安置得恰到好处。但正想仔细品尝,却晃过去了。
窗外的景物,就像这人生,容不得多驻足,萍水相逢,一晃就过去了。然而,枯涩的生命之河却从此涌起了一波一波的浪涛,奏起万马奔腾的乐曲。